第2章 重逢
陈鸣在怡鹭的对面坐了下来,试图率先打破冰点――毕竟面对面坐着,即使再尴尬也得说点什么。
但当他长长地吸足一口气,吊到嗓子眼时,却又不晓得该说什么了。
他开始琢磨起来,为何他和怡鹭的久别重逢不能像席琳・宋的《过往人生》那般自然真挚,杂糅着“因缘”概念的故事是否也可以发生在他们身上?
但转念一想,也许怡鹭并不像诺拉一样有故土情结,也许自己也并不像海岭一般那么热爱怡鹭。
简而言之,他想象不到已然陌生的两人之间,会有什么藕断丝连的可能。
可到底为什么会尴尬呢?
他专注琢磨的样子,在怡鹭看来有点像是一颗皱了脸的黄瓜,奇异无比。于是她不禁笑道:“你在想什么?”
陈鸣一愣:“我……没有。你刚刚是想拍照么?”
“是的,但是被你打断了。”
“这可不能怪我。”
“那应该怪谁?”
她不知何时举起了小黄金,向他展示着屏幕上的模糊影像,并带着戏谑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陈鸣。影像里的他,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宁静幽深的眼眸,其他则成了一团团看不清的重影。
这样的举止神态在怡鹭最初的认知里是十足的克制,面对已然陌生的旧爱,她想极力保持住从前和善待人的样子,不至于彼此过分生疏。
但可能是因为时间久远或已经很久没跟人打过交道,当怡鹭拿起小黄金的那一瞬间,她似乎搞混了出格和友好的界限,以致于面部表情显得有些夸张。
她知道自己搞砸了。
不过这些都没关系,因为在陈鸣看来,怡鹭只是与从前的样貌不太一样了而已。
“确实有一部分是我的错……”他摆摆手,“但你没事对着车窗外拍什么呢?”
“随便拍拍。”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。
陈鸣笑笑,不打算继续深究下去。
他忽然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,好似十七八岁与怡鹭陷入校园热恋时,也曾出现过类似的场景。那当时的他有适可而止吗?还是顺着怡鹭的话,继续追究下去,务必划清责任为止?
“我们之前,是怎么确定关系的来着?”他不禁问道。
“难倒我了。”怡鹭摇摇头,“五六年前的事情,我记不住。”
实际上她全都记得,从初识到暧昧,从暧昧到热恋……所有的细节都在再次见到陈鸣时呼啸着奔涌过来,但此刻的她并不确定是否要和盘托出。
“我只关注现在。”她想了想,有些刻意地补充道,灵动的眼睛转了转。
“一点都不像你。你以前什么事都能记得很清楚。”
“比如呢?”
“比如……比如你会记得我的球衣号,比如你会记得我的生日,比如你会记得老师说过的知识点。总之,我记得我们交往的时候,你总是什么都知道。”陈鸣笑着,他的酒窝深陷,“我很喜欢那样的你。”
“你能记得这么多,说明是你记性好,不是我。”
怡鹭盘算着,回忆着陈鸣的球衣号与生日,她记得陈鸣的幸运数字是13,也记得他的生日是在和风吹拂的七月。
“如果你想听,我还能说更多。”
陈鸣有些奇怪地看着怡鹭,散发忧郁勾人的眼神令她有些不自在。
怡鹭不自然地干笑了笑,忽而觉得心跳有些加速。她不确定从前的陈鸣,是否也像这样令人不自觉沉沦。
“我早就想问了,你怎么瘦成这样?”怡鹭转而问道。
陈鸣微微抬了抬右边的眉头,讪讪地笑道:“我……生了一场大病,自那之后就再也胖不起来了。”
他打趣地握住瘦弱的左手肘,细长的拇指在无名指的关节处微微打转。
怡鹭瞧着他的手指,圆圆的指甲盖下微露出一点月牙,那是他初步恢复健康的证明。
她没有说话,因为近一年的她过得也并不愉快。
“那你呢?我好像没有在极北见过你。”陈鸣笑着问道,卧蚕温柔如静水里的船,“你现在,像是有一层纱笼着,好神秘。”
他本想问她为什么会在极北、又为什么想去安岛,但不知怎地,说出口时却换了个方向。
怡鹭抚着手里的小黄金,耸了耸肩,也笑着答道:“我住在极北的最北边,那里很少有人来往,你当然见不到我。”
“你在这呆了多久?”
“两三年吧。”
“都在忙些什么?”
“还和以前一样,拍拍照。”
“那是你的相机?”
“嗯,它叫小黄金。”
“小黄金?好有意思的名字。我记得我们交往的时候,你也最喜欢金黄色的东西。”
“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。”她忽然很想考考陈鸣。
“比如说?”
“比如说……为什么都是你在问我?”她没能达成目的。
“那要不然你问问我?”
“你现在在做什么?”
“我是个歌手。”
“噢……你要去安岛开演唱会吗?”
“不是,我去度假。”
“大歌星都这么闲吗?”她打趣道。
“自从前两年病痛复发之后,我就想休息了。”
“你……到底生了什么病?”
“不告诉你。”
“青梅竹马的前女友都不能告诉吗?”
“那要看青梅竹马有多关心我了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如果青梅竹马只是想闲聊,那我不会告诉她。如果青梅竹马是担心我,我会乐意。”
“那你回以弗斯之后,打算见什么人吗?”
“你不打算问问我生什么病了?”
“……”
“好吧,那我告诉你?”
“你不是不乐意吗?”
“好吧好吧,我乐意讲,那你听一听好吗?”
“你说说看。”怡鹭感到有些得意,她有种还在上大学时相互逗趣的既视感。
陈鸣清了清嗓子,似是有些为难,不知从何说起。
他略略思索,从身旁行李箱中拿出一个装满药丸的小罐,略有些低声地说道:“这是强心的药。”
怡鹭凑近看了看,有些怪异的药味从小罐里弥漫开来。
她灵动的双眼游离在罐身上,又转至陈鸣不安的神色。
“为什么会生病?”
“诸事不顺。”他有些急促地收回了药罐。
“你不是一直期望做一个球员吗?为什么会摇身一变做了歌手?”
“我这样的病做不了球员,而且我也喜欢唱歌呀,你不记得了?”
“我只记得你喜欢打球。”
“我记得你喜欢金黄色的东西,喜欢黄花风铃木,也喜欢摄影,喜欢画画,喜欢喝咖啡。你很喜欢过那种享乐式的生活。”
“记得这么清楚?”怡鹭的耳尖又开始发烫。
“和你交往的细节,我全部记得。”陈鸣脱口而出。
怡鹭的脸颊开始烧了起来,她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陈鸣,有些不知所措。
而她对面的陈鸣也一样呆滞着神情、烧红了耳朵。
陈鸣忽然意识到,也许他与怡鹭就正处在《过往人生》的场景里。
只不过,那个对故土有着强烈情结的诺拉,不是怡鹭,正是他自己。